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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素芳紧紧抓住女儿的手，跪伏在母亲的遗体前。遗体马上就要火化了，女儿低声对任大姐说：“妈，你没事吧？”任大姐抹了一把眼泪，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摇头：“你不要管我。”
行将火化的是任大姐的母亲，88岁的罗均琼太婆。汶川大地震时，这位小脚老人无力从绵竹市清平乡的山岭中撤离，“等死”是她当时唯一的想法。然而在绝望无助的等待中，她却等来了自己一生中最难忘的经历：飞机，省城，她去了先前从未去过的地方；解放军，警察，公务员，学生，打工者，企业家……她认识了太多从未谋面的人。从“庚申年”到2008年，她从未像地震后那样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地震之后她与子女亲友音书两绝，然而数不清的陌生人在医院、在公安局、在矿区照顾她、安慰她，直到她身故之后还四处奔波，帮她完成最后的愿望。
罗太婆当然不知道身后的这些事情。她只是静静躺在那里，神情恬淡而安详，仿佛还在回味生前最后那段温暖的时光。
不怕麻烦 悉心照料
在为罗太婆送行的人群中，江朝萍是特别的一个。她说，她觉得躺在那里的像是自己的妈妈。
江朝萍是因为在地震后参加成都市第一人民医院志愿者护理队，才认识罗太婆的。在这支120多人的队伍中，江朝萍被大家尊称为“江姐”。
江姐说，6月6日一大早她便来到医院，在7楼一间病房内见到了罗太婆。当时罗太婆情绪低落，但是突然间来了精神，见到同病房的其他伤员便上前抓扯。江姐连忙上前劝慰，但病房里的其他伤员却神色古怪。后来有人悄悄告诉江姐：“这个太婆，麻烦得很！”
江姐很快领略了这句话的含义。老人牙齿不好，嚼不动医院的馒头干饭，江姐要把馒头撕成小碎块、泡在牛奶里喂她；太婆行动艰难，洗澡时要江姐抱着她坐上凳子，大小便也要由江姐全力服侍……不过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些，罗太婆一到晚上便精神焕发，大声唱歌。长达几个小时的夜半歌声，让同病房的人只得堵住耳朵睡觉。
跟罗太婆同病房的伤员说，真佩服这个女娃娃！太婆发小脾气的时候，江姐跟她讲故事，直到把老人逗笑为止；太婆不吃东西，江姐便用羹匙刮下苹果瓤，一口一口地喂，比照顾自己的婴儿还要尽心。他们搞不懂江姐和罗太婆是什么关系：非亲非故的老人，志愿者能做到这个份上？
“拼到弹尽粮绝了”
江姐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她只是说，我没有娃娃，父母也都过世了。面对这样一位孤零零的老人，在地震中跟亲人失散，设身处地想一下，我们不照顾她，谁来照顾她？
江姐说的是“我们”，因为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志愿者在护理罗太婆。医院里需要护理的伤员很多，于是志愿者们采取24小时两班倒的方式轮流照顾罗太婆。当然江姐是不可或缺的，她每天都要坚守12小时以上，因为罗太婆喜欢她，喜欢在洗澡时拉着她的手唱歌：“胖胖乖，胖胖好。”——胖胖，就是江姐。
这种状况，持续到了6月11日。那一天护理队解散，撤出了医院。
护理队的另一名志愿者老曾说，没有人愿意走，但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单位上假期结束，你能不回去吗？他扳着手指告诉记者，这支志愿者队伍成员复杂，有警察，有学生，有公务员，也有外地来蓉的打工者。在持续近1个月的护理中，大家消耗的不仅是时间和心血，还有很具体的钞票。
“有一天我在医院碰到一个队里的小伙子，他是跑到医院来的，手里还拿着一盒牛奶。”老曾说，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小伙子舍不得花钱乘坐公交车，而是把钱省下来买牛奶送给罗太婆。“我跟他不熟，连名字也对不上号；但是作为一个外来务工人员，他的确是拼到弹尽粮绝了！”
那时候太婆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志愿者们放下了对老人的担忧，渐次离开。不想13天后，噩耗传来：老人家还是去了。
你的遗愿我的诺言
老曾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因为在大部队撤离后，他依然坚守在医院照料伤员。惊闻噩耗的那一刻，老曾很是自责。
“她是有希望的！我对不住他们！”7月5日，当罗太婆远在绵竹市清平乡的家人闻讯赶到成都市公安局与志愿者们见面时，老曾依然在不断自责。他说，伤员中很多人的状况都比罗太婆更糟，但是在志愿者的努力下陆续找到了亲友，所有人都奇迹般康复。“只有太婆的亲友没能及时找到……”老曾的话音渐渐低下去，微不可闻。
但是这实在怪不得志愿者。江姐记得，她多次询问罗太婆的居住地和亲友姓名，太婆要么瞠目不知所云，要么“飞机，清平”地拉扯一通，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说不准。她唯一说得清楚的是自己的出生年：庚申年。大家推测，既然老人是乘飞机到成都，那极可能是汶川附近的人；至于她的名字，只能保证音同字不同了。
推测之后，志愿者们立即开始动作。他们在全国十多个网站的寻亲平台上挂出了太婆的信息，又与四川交通台、成都电视台等媒体联系，在电台、电视上播出寻亲信息。但这一切都是徒劳，因为远在清平乡的太婆的亲友们根本没有电视机、收音机，更不用说网络，尽管他们也想尽一切办法寻人，但双方迟迟没有搭上线，亲友们也没能赶上见太婆最后一面。
但是罗太婆并不孤独。6月25日，太婆被送进了东郊殡仪馆，老曾举着一张白纸板前来为她送行。太婆不会知道老曾进入殡仪馆费了多大的周折：找医生询问地点，找殡仪馆工作人员说明情况，最后还找到市民政局工作人员请求通融。“根据规定，我是不能去守护太婆的，因为还有检验DNA等一系列工作，警方要求闲杂人等不得掺和。”
但是老曾坚持如此。他流着泪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愿看到一位老人走得如此孤独，连一个送行的都没有！
迟到的大团圆
人生就是这样难以预料。前期费尽周折的寻亲犹如石沉大海，但在7月3日，当老曾偶然看到成都市公安局的寻亲热线号码后，一切豁然开朗。
老曾打电话到成都市公安局治安防范人口管理处，请民警帮忙。警方的人口信息管理系统在此时发挥出强大威力，20个小时后消息传来：在南充市公安局的帮助下，罗太婆的女儿任素芳已经找到了，连同太婆的外孙、外孙女，他们都在绵竹！
7月5日上午，任素芳和6名亲友乘车抵达成都市公安局。在指挥大楼220室，他们和素不相识的江姐、老曾、民警胡玲等人第一次见面。大家说上一阵，又哭上一阵。任素芳说得最多的还是感谢：感谢解放军！感谢警察！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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