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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一百米,转过街角,就是花清池浴场。


夜风吹着。夏夜的风很燥热。


他把衣领完全畅开,可还是热。他听到自己的心在扑腾扑腾地跳,跳出了火,旺旺地烧着,灼得他口干舌燥。


真渴望花清池那一泓清清的水啊!那水,可以洗去身上的燥热。也许,在那里还有一双柔嫩的手,可以用一种别样的清水,帮他扑灭心中那团火。


他需要灭掉那团火。


那是一团充满野性的火。


如果有一湾清水的话,那火就不可能燃起来。然而,就在他刚过而立之年、心中火险等级最高的时候,家中那一湾清水,突然干涸了。


是一场飞来的车祸,让妻子永久地失去了腰以下的知觉。而他,也失去了清水的润泽。一年、两年……缺乏水分的心原,终于燃起了野性的火,烧得他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对不起你,我已经不能履行一个妻子的义务。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一下吧!我不怪你!”妻子感受到他心火的燃烧。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叹着气,泪水从脸上淌下来,打湿了枕巾。


妻子爱他,他也深爱妻子。他能体会到妻子说这句话时的万箭穿心。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摇着头。


他与那野火进行着最顽强的搏斗。


然而,他感到自己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被动。终于,今晚,在一场朋友聚会上,当一个穿着很前卫的美女向他走来,邀他共舞时,他暗暗对自己说:“我败了!”


舞曲未终,他悄悄地退了出来。双脚机械地迈着,自己也不知要去往何方。直到面前出现一道硕大的霓虹灯墙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的目的地是——花清池浴场。


他知道,这个浴场里,有一种水,可以轻而易举就把那野火浇灭。


他需要灭掉那野性的火。他可以清晰地预见,任由这野火蔓烧,会烧掉他的理性,最终,彻底烧毁他这个人。


再往前走一百米,转过街角,就是花清池浴场。


一百米很近,也很远。他的脚步机械地量过这一百米,不知用了多少时间。但是,毕竟,现在,花清池浴场就在眼前了。


有荡人心魄的歌声从浴场敞开的大门里飘出来。


“进去吧,我需要这样做,”他鼓励自己;“妻子也希望我这样做”,他安慰自己。


想到妻子,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仿佛看到妻子流泪的眼。


双脚在门前停了下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妻子真的希望我这样做吗?”


两个穿着暴露的女孩子从他身边经过,直走入浴场大门中,消失在浴场那幽暗的灯光里。女孩子走得很轻快,带起一阵香风,吹进他心里。野火熊熊,腾起了巨大的火苗。


“妻子亲口对我说,让我这样做。”他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


双脚已迈进了大门。


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艳阳。


如流傻泪,祈望可体恤兼见谅。


明晨离别你,路也许孤单得漫长。


一瞬间,


太多东西要讲,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突然,陈慧娴那凄婉哀伤的歌声在浴场大厅里响了起来。


千千阙歌!


在这样一个地方,他又听到了这支熟悉的,但是已久违了的歌。


他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听这支歌,是在十多年前,大学毕业离校前的那个晚上。在学校小树林里,他和她相依相偎,用一副耳机,共同听的就是《千千阙歌》。听着听着,他的泪就流了下来,她,更是哭得身子一抖一抖。


正像歌中所唱,天亮后,他们也将天各一方,回到各自的城市。虽然他们为了分配到同一个城市而努力过,但是,在那计划经济的年代,跨地区的分配,比牛郎织女趟过茫茫银河还难。四年相识相知,三年相依相恋,明朝就要分手,从此再难见面,能不痛断肝肠?


歌声绵绵,泪水涟涟。


他没有想到,就在听完这歌的一瞬,她忽然做出了一个改变自己终生的决定。她紧紧抱住他,告诉他,她将放弃父母帮她铺好的金光大道,放弃那时至为重要的户籍,赤手空拳地跟随他,到他所在的城市,共同为未卜的未来而打拼。


他狠狠地吻着她。


他知道,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是一个不可估量的巨大的牺牲。她是把自己一生的幸福,毫无保留地押在了他的身上。


后来,她成了他的妻子。


而那首千千阙歌,成了他们共同的美好记忆。


现在,在这个地方,在他即将迈向那幽暗的水的一刻,他竟然又听到了千千阙歌!


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aha.因你今晚共我唱……


听着这首歌,他感觉鼻子发酸,摸一把,不知什么时候,已满脸是泪。


她为他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他们曾发誓今生不离不弃,可是,当他迈进这花清池的时候,他不是正在违背自己的誓言吗?她因飞来横祸,不再能满足他肉体的需要,可是,难道仅仅因为这个,就成为一种背叛的理由?


他问自己。


他无法回答。


但双脚却分明已经挪动,从花清池大厅,到了门外。


夜风吹过。他想起来了,今晚,因为要参加聚会,他还没有回家给她做饭呢!她一定还饿着肚子吧?


他跑起来,越跑越快。他要尽快回家,给她做一顿可口的饭菜。


在他背后,花清池的霓虹灯闪着,愈闪愈远,终于,像一颗流星,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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